大理寺考公宝典 第34节(6 / 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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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朝雾轻轻叹了口气,看着她,目光不知何时,开始变得有些茫茫,像不知置身何处又不知何向一般,良久,点一点头,启唇道:“我干爹,你们想必也已查过了,他叫傅凭章,爱婉娘疯了魔,因她一世未娶。婉娘死后,他遍地游历,收养了两个与婉娘长得相似的女孩,便是我,与秋兰。”

  “他从小就告诉我们,我二人是他与婉娘的女儿。我们的娘,婉娘,是被京城一个叫方濂的狗官害死的,我们要杀他报仇。”

  “他为了让我们相信这些,给我们吃了许多药,想让我们忘记过去的事。”朝雾道:“还找了僧道来给我们作法,各种恐吓、催眠,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信他说的鬼话。我那时已过了不知多久朝不保夕的飘零日子,忽然有软床睡,能吃得饱肚子,你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?我从来不相信那些鬼玩意,但是他给我吃什我都吃,让我相信什么我就相信什么,或者说,装给他看相信什么。可秋兰那时候还小,被那几个鬼巫师吓了几回吓出了高烧,当真忘了过去。我当时想,这样也好,就这么没有过去没有痛苦的过下去,也好,只要吃得饱穿得暖,谁还在乎别的?”

  “大人,书吏,你们过过那种在泔水桶里找吃的的日子吗?你们过过那种在冰结了几尺厚的大寒天赤脚要饭的日子吗?”朝雾苦笑,不知是问她们还是在自问。

  杨枝本从她自述起便开始记录,此时却停了手中的笔,望向她:“我过过。”

  柳轶尘下意识转眸,目光在她绽开的梨涡上轻轻一点,又飞快移开,长长的睫帘遮住情绪,眼底杳如深潭。

  朝雾感激地看了杨枝一眼,笑道:“我本以为从那以后日子就好了。可没想到后来,我渐渐大了,开始长得越来越不像傅婉娘。我的五官,越来越锋利,可能是苦日子过多了,怎么也没有婉娘那种浑然天真的骄矜感觉。傅凭章开始时时打量我这张脸,开始皱眉,开始叹气,甚至开始打我,我都忍得……可他终于厌弃、失望到了极致,在一个秋日的傍晚,他趁走货将我带来了京城,然后将我丢在了这儿……”

  “他走后第一天,我还有个人样,第二天我像个人,第三天我像动物一样开始偷开始抢,第四天傍晚,我饥肠辘辘地看着京郊的那片槐树林,看着那些打着旋儿飘落的槐叶,看着天边渐渐消逝的晚霞,开始恐惧,说不出的恐惧。冬天要来了,夜晚也要来了,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冬天的夜晚更可怕。”

  “其实那时我的境地还远未到绝望,只是一想起从前的日子,我就害怕。一个人一旦尝过一丝安稳,再要让她回到从前的朝不保夕中,就很难了……那天晚上,我哆嗦着走进了这座蓬莱阁。”朝雾说到这里,轻轻笑了一笑,就像她的名字,如雾一般:“老鸨要赶我,我说我很漂亮,你给我一点吃的,我帮你招徕客人。”

  “那一年,我十三岁。”朝雾道:“起初我很恨他,恨不得杀了他。后来有一天,阁里的婢女告诉我,门外来了个小公子,找我的。我再次见到了我的妹妹,秋兰。秋兰打听到我在京城,偷了钱出来赎我,她捧着一把碎银子碎铜钱跟我说,姐姐,跟我回家。我告诉她,那点钱都不够买我一个晚上。我将她赶了出去,却又找了人偷偷看着她。所以我知道,第二天傅凭章就来了,他很紧张,一夜赶路,整个人一下子老了十岁。那一刻起我就不恨他了,他与我已没有了干系。如果没有他,我早晚也有沦落到此的一天……我的一生,本就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飘零。”

  朝雾说着,又为两人添了点茶,不知是不是因为出着神,茶水溢出了杯子也未觉。

  溢出的茶水像一条条细蛇般满桌面游走,窜到杨枝手边,杨枝没有避开,任由那茶水顺着桌沿流下,滴湿她的裙。

  朝雾抱歉着为二人擦拭,自嘲道:“大人聪明盖世,到底有一句话说错了。花魁斟茶,也不是万无一失。”又笑笑:“实在不好意思,耽误两位时辰,一不留神说了许多我的往事。憋了太多年了,以前没有机会,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有机会。这就说回案子,两位想必已经猜到了,秋兰来京城,是因为傅凭章生前的执念,她要为‘母亲’报仇。”

  “……当日她来蓬莱阁,我没有见她。傅凭章待她实在好,如亲生女儿一般。”朝雾道:“我想着纵然我告诉她傅凭章骗了她,她也不会相信,或者说,不会放弃为养父母报仇。所以我什么都没说,当时想着她寻不到门路,自然会打退堂鼓……毕竟傅凭章已经死了,如我这般现实的人,绝不会为了个死了十几年的人,豁出性命去。”

  “可没想到,半个月之后,我就听闻她卖身进了方濂府。方濂的虚伪毒辣,我早见识过听说过,秾烟那一身伤,在蓬莱阁就是一个笑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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